第卅四话:煮香锅夜误蟛蜞(2 / 2)

“老爷子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,我心中的问题反而更多,但有时候答案的线索会在不经意间来到你面前。”

我从螃蟹大螯里扣出一大块蟹肉塞进嘴里,继续给小六子他们讲故事:“大约又过了一年,我偶然在《世说新语》中看到一段类似的情景。”

《世说新语·纰漏》中有记载,蔡司徒渡江,见彭蜞,大喜曰:“蟹有八足,加以二螯。”令烹之,既食,吐下委顿,方知非蟹。后向谢仁祖说此事,谢曰:“卿读《尔雅》不熟,几为《劝学》死。”

故事说的是东晋的蔡谟刚到江南时,见到蟛蜞,很高兴,说道:“这不就是螃蟹吗。”便命令下人煮来给他吃。

结果蔡谟吃了之后,上吐下泻,整个人都虚弱憔悴,才知道吃的并不是螃蟹。

后来他向谢尚提起此事,谢尚嘲笑他说:“你读《尔雅》读得不熟也就罢了,怎么还差点因为熟读《劝学》而死呢?”

《尔雅》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专著,其间便记载蟛蜞有毒不能食用,而《劝学》中有“蟹六跪而二螯”一句。

所以这里是谢尚嘲笑蔡谟只凭借“六跪而二螯”的特征,便误把蟛蜞当做螃蟹。

实际上蟛蜞是一种淡水产小型蟹类,甲壳纲,方蟹科,又称磨蜞、螃蜞,学名相手蟹,头胸甲略呈方形,体宽仅二至三个厘米,和北方常吃的几种螃蟹的形象天差地远。

由于蟛蜞个头儿太小,身上并没有多少肉,煮来也吃不到什么,南方人都拿来熬酱。

所以我怀疑蔡谟吃的就是螃蟹,只不过由于某些尚未查明的原因,和老爷子的两个死党一样,遭了池鱼之殃。

我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,南北方不同的饮食习惯可能是其间的罪魁祸首!

因为北方人爱吃海蟹,而南方主要吃河蟹,要知道河蟹与海蟹最大的不同,就是河蟹里面的寄生虫和细菌实在太多太多。

我曾见过北方渔家人吃海蟹,整个儿地放在铁板上略微一烤,甚至不等外壳完全变红,便将蟹取下一掰两半儿,食用其中半凝固状态的蟹膏和蟹黄。

你若敢这么吃河蟹,那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。

东晋蔡谟吃的什么蟹,我不清楚,但老爷子那俩死党吃的肯定是河蟹。

虽然老爷子在故事里没讲,我却敢肯定他是在河沟里捞的螃蟹,因为我老家距离海边儿足有二十里,老爷子放牛啃青绝不可能跑那么老远到海边儿去。

其实河蟹煮熟了吃,也不至于闹肚子,问题多半出在煮蟹的人身上。毕竟馋了那么久,谁知道那俩死党到底把螃蟹煮熟了没有,兴许水刚烧开,他们就捞出蟹来吃了。

所以并不是什么螃蟹爬上岸去吃了荆条花带有毒素,而是荆条开花的那段时节,河蟹身体里的寄生虫和细菌最为活跃,此时食用很容易中招。

然而在我家老爷子的口中,河蟹和海蟹是分不开的,那是因为过去家里穷啊,不是海边的渔家,谁有闲钱吃海蟹?

老爷子也是工作挣钱以后才开始买海蟹的,他小时候吃的必然都是河蟹,啥时候嘴馋了,只要扛着渔网上河边走一遭,撒一网便有的是。

所以在那二十多年的青春岁月里,老爷子脑海里的螃蟹几乎就是指河蟹,以至于到了现在,这表述的习惯也改不过来,对于我的疑问,他也只能用荆条花的理由来搪塞。

我推测的这些不一定是事实,但起码能给童年那个心结以合理的解释,算是一种自我慰藉吧。

“对了,六子,你们灰家有这种吃坏肚子的情况么?”

“啊呜,啊呜。六爷我好像没听说这样的事,你知道我们灰家吃东西都不忌口,肠胃很抗造的。十五你呢?”

“好像也没有,到是我姐姐曾说最南边山里有恶人在饮食中下蛊害人谋取财物,但感觉和这故事不搭界。”

“呱呱呱呱呱呱。(青蛙不吃螃蟹。)”

“西瓜皮你快别说话了,每次都得给你配翻译。”

从那天开始,我和小六子他们正式搬进了这间两居室,从此一住就是四年。

其间围绕这房子又发生了很多故事,特别是那个不讲道义的房东,看我在里面住了大半年,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,便觉得自己吃了亏,后悔当初的房租要得太少,又找上门来,告诉我要么涨房租,要么搬家走人。

碰上这么不讲道理的人,真是让我和小六子开了眼。

既然他这么不怕死,我就让小六子带着西瓜皮他们连夜去吓他一吓,也好给他长长记性,结果那房东在之后整整四年都没敢再涨我的房租……当然这些都是后话,眼下暂且不表。